姨夫死了,他跟二舅一样的坎坷,这样走完了
2023/1/28 来源:不详那天晚上,我给老家的父亲打电话得知,姨夫死了。熬过夏季,在天气即将凉爽的时候,离开了这个让他痛苦不堪的世上。我想,他肯定留有很多遗憾,但上天弄人,他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。
听父亲说,姨夫走的时候,瘦得皮连着骨头,没有跟他妻子说一句话就走了。远在他乡的我,这个夜晚,莫名的非常想念他。
姨夫家离我家不远,接近山区。每到放假的时候,我总爱去他们家。一是他和老姨都非常疼我,我妈是姊妹中的老大,我又是父母唯的一儿子;二是那里有山有水,好玩,无论怎样玩,两个表弟没有一个敢惹我,他们知道,惹了我屁股准开花。因为姨夫不爱说话,除了抽烟,就是打他们。
一个失落的知识青年
在我印象中,姨夫很能干。他出生在刘寨村。
在我们老家有这样两句话,第一句是“郭楼刘寨做盆做罐”,下边一句是“噼噼啪啪碎成两半”。
“郭楼刘寨做盆做罐”:郭楼、刘寨是地名,隶属平顶山市郏县李口镇,那里生产出的盆盆罐罐很有名气,大到面缸、小到建房的瓦片,无一不能做。
“噼噼啪啪碎成两半”:这些东西是易碎品,无论你费多在的力,做出来了,运到集市上,会换回些散碎银两,但绝对不值钱。如果运输过程中碎了,一分钱不值。大抵缘起于此吧,这些年,我们老家的宝丰县、汝州市都把这种手艺变到了做瓷器上。同样的手艺,收入却是天壤之别。
说远了——
小时候,还是非常崇拜姨夫的,那时他大概30多岁吧,蹲在一个转盘旁,双手各持一个弧形工具,是那种合起来成圆形的,不停地拍打着转盘上的一块泥巴,转盘非快地在转动。偶尔,浇一点水,让这块泥巴更润滑些。看差不多了,姨夫站起身,用一根钢丝,在转盘两边的泥巴上各割一下,一个圆形的泥巴分成两瓣,就成了建房用瓦的雏形。把其放到窑里用高温浇制。
高温烧制几天,开窑时,烂掉的就随手扔掉,好的摆起来卖掉。
那个时候,姨夫还会用泥巴给我做一些小动物,送到窑里烧制,然后送给我当礼物。
在姨夫工作时,他全神贯注,嘴巴里叼一支劣质烟,升腾的烟雾呛得他经常半迷着眼,不停地拍打泥巴。只是干,很少笑。即使送给我玩具的时候,我总感觉,那笑是如此的谦卑,总让我怀疑他心里有事。
等大一些,父亲告诉我,他跟姨夫关系很好,他们小的时候,能上初中,已经是“高学历”了,在艰苦的条件下,姨夫还是读完了初中。可以想象,在那样一个山区里,读完初中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!
幸运的是,姨夫毕业后,进入生产队当了会计;不幸的是,他当会计没几年就被“拿下”,因为有村干部的亲属等着这个工作。这样,姨夫就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农民,一个穷困山区的农民。
命如黄连的二姨
对于一个从小上学,没有干过几天农活的姨夫来说,在人有多大胆、地有多高产的年代里,要完成从学生到农民兄弟的“华丽转身”,并不是件容易的事。好在他还是个“文人”,在渺茫有前途中,有人提亲了。
早些年,刘寨还处于封闭的山村,女孩子都往外跑,能找来媳妇都是当地有本事人。尽管姨夫家很穷,但人们朴素的观念里认为,只要有知识,早晚会有作为的。就这样,我的二姨送上门去。
二姨命如黄连,她的出生也许就是个错。二姨出生在离刘寨村十几公里一个叫张店的村子。这个村子,也就是现在被人们广泛宣传的汉相张良故里。
在张店村,有家姓郑的在当地比较有影响,因为这家有个很帅的年轻小伙子,在19岁这年就到一个新城平顶山市坐上了副科的位置。然而,这个小伙子却无法带妻子出门,因为妻子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。
我见过这个妇女,她中等身材,白净,很漂亮,爱笑,不爱说话,手里几乎没有停下来,总是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这个小伙子就是我已经去世的外公,而那个漂亮女子就是我的外婆。
历史真相无法还原,据说两人离婚时,外婆说出一句让所有人终身难忘的“经典”:家里猪还没喂哩!
在我母亲5岁那年,外公回到张店村,要跟外婆离婚,临出门时,外婆说出了这句话。离婚后,外婆带着身孕嫁给了一个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。
由于母亲是郑家老大,在外公家里人人都喜欢他;在外婆改嫁的张家,那个又红又专的男人很疼外婆,这样母亲又有了新的去外。正如母亲说,她的童年与二姨相比,一个天上、一个地下。
二姨出生没多久,那个又红又专的外公与外婆一气生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。自然,二姨学是不能上了,她的任务就是干农活挣工分,或者在家看兄弟妹妹。如果哪天惹又红又专的外公不高兴,又红又专的外公会把二姨关到屋内,用腰带(其实就是几条布条拧成的绳子)猛抽,二姨小时候,身上经常青一块、紫一块,基本没有完整的地方。
我从来没有向二姨问过当初嫁给姨夫,有没有考虑刘寨村的“现实”。但我每次看到二姨总是匆匆忙碌的步履,不忍心再问。
反正,姨夫跟她经常吵架,不过从不动手打她。
是生活,还是生存?
其实,姨夫和二姨的结合,至今,我认为两人只是活着,并不是生活。也许,他们刚结婚时,有过短暂的幸福时光,但我没有亲眼所见,无从考证。
姨夫与兄弟们分家后,住在一条南北长、可望见天井的四合院里。因为学问太浅,也不是专业,我就没有专门去研究过,总之我觉得那个院子很有故事。
南北长的院子,两端分别有个大门,都是面对西边,由北向南渐次降底,除两端有房子外,中间的房屋也都在三间以上。
姨夫家就住在北端的房子,红石头地基,从外看做工精细。据说打土豪分田地时,这是地主老财家最好的房子,所以站在门口就可以对小院一览无遗,但进入门内,一贫如洗。
原以来姨夫家人挺照顾他,专门把这么好的位置给他,但住过后感觉越来越不对劲。因为,当时南边是最“繁华”的地方,每到吃饭时候,村子里人们会端着碗蹲在这里,边侃边吃,似乎只有这样才过瘾。而北边相邻的,是一个破旧的院子,一块庄稼地、再北边就是一条路,路那边,还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,偶尔点缀着几户人家。
更加可恶的是,这个房屋竟然没有窗子!!墙体很结实,所以很保险也就成了没窗子的另一种说法。
在磕磕绊绊,两人有了大儿子、小儿子、三女儿。大孩子初中毕业后,外出打工了,二儿子小时候患了癫痫,犯起病来,让人心疼。三女儿还好,自小要强,初中毕业后,考入师范,现在是一名人民教师。
老大人老实,手巧,因为又有打工的“经验”,先是与一个邻县的女子结婚,尽管那女的长相一般,喜欢打个麻将,但对二老很孝顺,并且生育一儿一女。天有不测风云,由于老大一直在北京打工,她带着一双儿子去北京时,火车行至安阳,不知患上什么病死了。最终铁路上以他们有什么狗屁文件为由,不愿意负责。
老大媳妇被火化后,老大拉着一双儿女回到了刘寨。
几年后,别人又给老大介绍了一个平顶山市区的“城市女孩”。想着人家不嫌自己,就这样吧,后来发现所谓市区,还是发展中的郊区;这个“城市女孩”离过婚,还带着个孩子。结婚后,姨夫两人并没有省多少心,老大带着她去首都继续打工了,两个儿子留给了二老。
老二,人好、聪明,但家穷、有病,未婚——
他能把别人废弃的轮胎做成秋千,放在路边供村民们玩;他从没学习过泥瓦活儿,一样可以用捡来的砖头给自家建个月亮门……
小女儿是姨夫和二姨坚强的精神支柱,她学习很好,考上了当时的小中专。但通知书明明写着,一万多元的费用,交了这些钱,小女儿马上可以变成“商品粮”,并且毕业后还可以成为一名光荣人民教师。
姨夫承受不了,我记得,拿着通知书,姨夫来到我家,抱着头蹲在地上。偶尔一句话说是“这不是要杀我和她娘嘛!”分析利弊,父亲对姨夫说:“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让,咱一起借钱。”就这样,姨夫家终于出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“非农业人口”。
人生无常,姨夫总生活在希望与失望中——
人生最后的告白
生活好像是又看到了希望:镇上规划,姨夫借钱在镇政府附近买了一块地,想建起房,让一直在北京合人做电焊工的大表弟回来,开个门窗店,这样一家人团圆了,也不用挣钱那么辛苦了;表妹师范毕业后,嫁给了一个警察,由于她老公从小没有父亲,所以他也渴望父母的关爱。小两口在县城按揭买了个房子,等房子弄好后带姨夫老两口一起去住——
命运就是这样给人开玩笑。姨夫最终还是没有感受到什么叫幸福,他倒在为大儿子建的新房前。
建房时,姨夫身体已经出现不好的症状,瘦、靠抽烟提神、不想吃饭……幸好,我的亲外婆家老三女儿已经长大,三姨也在我们镇上成家。在她的帮助下,姨夫早起晚归,借工具,请人、上瓦——
建房毕竟不是玩积木,坐在夕阳下看着已完工的房子时,姨夫已累得站不起来。他抠抠索索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出不能再便宜的劣质烟,点着一根,头靠着墙仔细看自己的房子。他肯定在想,以后再也不用住山区了,以后自己可能会过上好日子。
就在此后没几天,感觉静下心的姨夫到集市上,准备为新房子再买点什么东西,然而一阵眩晕让他不能站立,感觉血往头上涌。他蹲下来,长久不敢动,最后是熟人通知了二姨等人,大家将他送到了乡卫生院。
悲剧的结尾从这里开始。乡卫生院住了一段时间后,找不到病由;医院,经检查,可能是颅内出血,打针时,姨夫痛苦难忍,聪明的医护人员就用带子将他捆在床上;捆了多次后,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,姨夫被送到医院,在那里做过手术后,仍然需要捆绑。
让人感到不妙的是,手术后出现发烧、昏迷等。医院已采取说不上名的“酷刑”,终于止烧了,但姨夫却再也说不出话了。
看没有多少好转,天价医疗费下,姨夫被家人送往大舅医院住院治疗。在这期间,姨夫的小女儿拼命给姨夫借钱治病,请假照顾姨夫,然而却无力回天。为了最后的希望,家医院。
医院住过几个月后,看着躺着一直昏迷,已花掉十几万元的姨夫,家里人把他拉回了他出生的山村。在那里,一直熬到了油尽灯枯。
医院时,我专门回家看姨夫。他神志不清,微微睁着双眼。我蹲在他身边,轻轻地握着他的手,想说些什么,但家里人告诉我,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。我一直拉着,还是告诉他:“姨夫,房子建好了,好日子快来了,你要好起来!”
姨夫头动了一下,眼里竟流出泪来。